【明報專訊】風濕，別以為只是老人病，也不單是腰痠骨痛。
除了退化性的關節炎，不少風濕病與免疫系統有關。免疫系統叛變，攻打「自己人」，把體內正常關節、細胞、血管、器官，當作敵人亂打一通，不單令關節發炎、腫痛，甚至變形、傷殘，也會襲擊心臟、腎臟，導致器官衰竭。
◆鄭﹕鄭志文醫生◆劉﹕劉澤星教授
鄭﹕我有個病人，男士，二十多歲，整天都說腰背痛，可能是什麼問題呢？今天請來風濕病科專家劉澤星教授，聊聊這個問題。
劉﹕腰骨痛原因很多，日常坐姿不佳或提攜重物，都可能令腰背肌肉疼痛；但有一小撮人，尤其是你剛才說的年輕男士，情况則有別，例如﹕早上起牀時情况特別差，腰背像木板一樣僵硬，稍作活動就有好一點，這是強直性脊椎炎；而一般的腰骨痛，早上沒活動時不會痛，愈動就愈痛。
強直性脊椎炎：長期腰骨痛
鄭﹕強直性脊椎炎的症狀和腰骨痛剛巧相反？
劉﹕對。一般腰骨痛，吃止痛藥或痛一兩日就紓緩，至於強直性脊椎炎，因為身體內長期發炎，腰骨痛會持續。
鄭﹕醫生如何診斷呢？
劉﹕要看身體有沒有發炎，絕大部分強直性脊椎炎患者都有某個遺傳因子，一般驗血可檢查出來。
鄭﹕強直性脊椎炎在香港普遍嗎？
劉﹕全世界都有。但很有趣，在北極愛斯基摩人居住的地方，大概2至6%；中國人大概是1至2%。
鄭﹕1%也不少，100個人中就有1個。如果不幸患上這種病，怎麼醫治呢？
劉﹕分幾個層面。
第一﹕最重要是病人與家屬對這個病有所認識，否則痛苦時又不知道發生什麽事，會很苦惱。
第二﹕治療方面，炎症的痛須用消炎止痛的藥物。對付一般關節炎，有痛就食藥，沒痛就停藥；但治療強直性脊椎炎，定期食藥除能減輕痛楚，驗血的發炎指數也會降低，所以我們建議患者長期食藥。
第三﹕針對發炎原因，這類病人的身體免疫細胞特別活躍，攻擊脊椎，現在有種叫生物製劑的藥物，對這類的病人有幫助。
未可根治 可用藥抑制
鄭﹕治療前景如何？可以根治嗎？
劉﹕很多病不能完全根治，脊椎炎和其他關節炎，還沒發展到可以根治，但用小量藥物來穩定病情的，大有人在。
鄭﹕強直性脊椎炎的特點之一，是男病人較多。但風濕科疾病其實有些「性別歧視」，專門對付女性，比如紅斑狼瘡，還有什麼風濕科的病會影響男性較多？
劉﹕除了強直性脊椎炎以外，痛風症也是男士較多；其餘大部分風濕科疾病則女病人居多。
找出致病食物 少飲酒防痛風
鄭﹕痛風是否更加普遍？
劉﹕現代人飲得好、食得好，但弊在好過頭。通風原因很多，例如飲酒太多，或某一類食物，肉類、豆類、海鮮等。總之食得太豐盛，令尿酸增加，就容易產生痛風。
鄭﹕痛風是否沒法痊癒？
劉﹕它病因主要是飲食問題，最重要讓病人知道減少某一類食物，不要飲太多酒，盡量補充水分，已很有效預防痛風。
鄭﹕治療方面有沒有什麼突破？
劉﹕與其他關節炎一樣，可以食消炎止痛藥。如果病人改善飲食，仍然有痛風的關節炎，就可以服用降尿酸藥物。以前此類藥物會令少數人出現嚴重過敏反應，現在多了幾種不同的降尿酸藥物，可以減低敏感，提升成效。
馬拉松達人 各地跑不停
《家庭醫生睇醫生》至今訪問了近廿位醫生，不論上山下海，人人都有一「技」傍身。劉澤星教授皮膚白皙，文質彬彬，橫豎都看不出運動細胞，誰想到他竟是超級馬拉松跑手？
中年變戰術 專攻「wwss」籃球
劉教授謙稱只是「陪陪跑，談不上什麼成績」，卻由香港跑到澳門、廈門、澳洲、荷蘭、英國，42公里的全馬都未夠，還挑戰50公里的超級馬拉松；他還熱愛籃球，年輕時跳上跳落走籃無難度，人到中年改變戰術，現在專攻wwss籃球。
「wwss籃球？」見識廣博的鄭醫生也摸不着頭腦。
「即是walk walk stand stand，行行企企的籃球。」
愛運動的人，往往從中悟出人生哲理，劉教授直言人生如跑步，「無論你跑得快或慢，當決定要做一件事，就如比賽開始後，就一定要跑完為止，盡力而為」。
凡事不勉強 全程投入就好
他又強調凡事毋須勉強，因為有些事情命中注定，正如他當年選風濕科一樣。劉教授在英國讀醫時，一早心儀內科，但畢業時仍未決定專攻哪一科目，正好一位老師說風濕科有空缺，問他意下如何，「不用面試又不用考試，我當然說好」。
「比賽」開始了，就全程投入，劉教授對風濕科愈來愈感興趣，尤其喜歡「用腦」做研究。當年香港的風濕科剛剛起步，正考慮回港發展的他，正好遇上港大風濕科的空缺，一切便水到渠成。回想起來，感歎自己入這行「頗有幸運成分」。
鄭醫生腦筋轉得相當快，「幸運成分是有的，不過是香港人的幸運，因為有你這樣的科研人才」。
■風濕病例
由頭到腳 腫痛難耐（見圖）
（資料來源：香港風濕病基金會）
■濕頭瞓覺 不招風濕
免疫系統毛病 打風落雨特別痛
鄭﹕老人家常說風濕骨痛，是我們中國人的觀念，究竟風濕病科包括什麽？
劉﹕「風濕」不是中國人才說的，外國人也會。風濕病rheumatism或rheumatology，本來就是一個希臘文字，也是指風與濕。風濕病人在打風落雨時關節特別痛，所以中國人叫風濕，外國人則叫rheumatism。
至於風濕科是什麼科呢？任何令關節痛的都是風濕科病。現在發現很多風濕科疾病，是由於免疫細胞出問題，某一部分的免疫細胞過度活躍，令關節、肌肉、皮膚或血管發炎，所以很多風濕科疾病都是免疫系統疾病。
鄭﹕當中包括什麼病？
劉﹕如果說免疫系統問題，常見的有類風濕關節炎，嚴重的關節炎，香港約有0.4%人口患有此病，男女比例是1比3；還有系統性紅斑狼瘡，很多人都聽過，每一萬人中有七人患病，男女比例是1比9，所謂系統性，即是全身的問題；剛剛所說的強直性脊椎炎，香港也較常見，有1%患有此病，男女比例以前說是9比1，但現在發現因為女士們的病情輕微而被忽略了，實際比例應是3比1；另外有部分牛皮癬病人，病情嚴重至出現牛皮癬關節炎，也需要我們處理。
紅斑狼瘡患者也可生BB
鄭﹕病人經常問，類風濕性關節炎或其他風濕病，跟打風下雨，或年輕時經常臨睡前洗頭，又或身體沒乾透就睡覺是否有關？
劉﹕打風落雨時，風濕病人關節會紅、腫、痛；我們推測是與氣壓有關，打風落雨時氣壓較低，令關節腫脹，痛楚加劇。至於洗頭、洗澡沒抹乾身子，則跟風濕免疫系統疾病無任何關係。
鄭﹕最嚴重的病例可以去到什麼程度？
劉﹕最嚴重的會有生命危險，例如系統性紅斑狼瘡，全身系統出問題；或血管炎，亦因為全身都有血管，一旦發炎就會影響全身，很多重要的器官，腎、心、肺、腦都因此出事，病情可以很嚴重。
病情嚴重 腎心肺腦都出事
鄭﹕有沒有什麼難忘的病例？
劉﹕比較難忘些的，大都是紅斑狼瘡的病人，她們多是年輕女性，有些是剛剛結婚，十數年前我剛開始做風濕科，社會仍然保守，曾經有病人結婚後患上紅斑狼瘡，奶奶要求兒子離婚，擔心新抱不能傳宗接代。
以前，紅斑狼瘡患者生BB真的會有危險，但現在情况改善了很多，主要是因為教育，病人跟醫生討論何時最適合懷孕，以及跟醫生合作，懷孕前做足檢查，懷孕後經常覆診，現在很少病人因懷孕而令病情惡化。
愈早求醫愈易控制
鄭﹕風濕病科近年有沒有突破發展呢？
劉﹕嚴重的風濕病，都是因為免疫系統出問題。Immunology（免疫學）近年發展很快，我們對免疫細胞認識愈來愈多，更了解它們為什麼會活躍，這樣就可以在不同方面控制其活躍性，減低發炎。
鄭﹕生物製劑也是近年的新事，像神奇子彈，究竟是什麽東西？
劉﹕比起以前是個大躍進。以類風濕關節炎為例，因為免疫細胞都跑到關節，令全身的關節發炎；研究發現，這些病人的「腫瘤壞死因子」特別活躍，若能減低因子的活躍度，或阻止它們跑到關節，就能有效控制病情。生物製劑正就是抗腫瘤壞死因子的藥物，可說是針對類風濕關節炎治療的革命，減輕病人痛楚，延緩病情惡化。
生物製劑：老鼠細胞製抗體
鄭﹕為什麼叫生物製劑？
劉﹕因為這些藥物不是用化學物質混合而成，而是由細胞製造出來，大多數是來自老鼠細胞，由老鼠專門製造一種蛋白質或抗體，接着從血清中抽取出來，故叫做生物製劑。不過，治療類風濕關節炎，生物製劑再厲害都沒用，最重要是「病向淺中醫」，研究顯示，愈早治療，病情愈容易改善和控制，primary prevention最重要。
■考考你
「金針」治頑疾 藥費揦脷
鄭醫生突然脫下白袍，換上圍裙，即場炮製意粉。
「剛剛做了個新鮮滾熱辣的意粉，有兩樣很珍貴的材料，劉教授你快試試是什麽。」鄭醫生「煮」家男人上身，用蒜片和橄欖油炒香意粉後，偷偷放上神秘食材，錄影室裏除充滿了濃烈蒜香，還有一股獨特氣味。
鄭醫生端上意粉，啡色醬料和金光閃閃薄片，劉教授嘗了一口，「味道不錯，深色的是松露？」一猜即中，是白松露醬。但金色閃閃的那一味材料，卻嘗不出味道來，劉教授只好避重就輕，「有很重的蒜味……猜不到了」。
原來是金箔，金箔白松露意粉。用上兩種矜貴材料，除顯示鄭醫生出手闊綽，還帶出有關治療類風濕關節炎的話題，「為什麼做金箔白松露意粉呢，原來黃金可用來治療類風濕關節炎」。
生物製劑 可月花過萬
劉教授笑言，用黃金治療類風濕關節炎，純屬誤打誤撞，「幾十年前，大家不知道類風濕關節炎是怎麼回事，以為像肺結核一樣，屬細菌感染。當時流行用金醫治肺結核，於是就照樣用它來治療類風濕關節炎，其實金是治不了肺結核，對類風濕關節炎卻有效果」。結果療法沿用至今，注射俗稱「金針」，是控制病情藥之一。
「大家要搞清楚，不是那些金針雲耳」，鄭醫生打趣道。
至於被譽為「廚房鑽石」的松露，又與風濕科何干？鄭醫生說，關聯只有一個，就是昂貴——不論是傳統金針或新一代的生物製劑，藥費也很高昂，可月花過萬。
關節腫痛警號勿強忍
劉教授指出，生物製劑使用約十數年，醫生用藥的經驗尚淺，目前建議年紀輕、病情發展迅速，或者類風濕因子、有關抗體特別高的患者，應該使用生物製劑，因為那些指標反映了將來病情轉差的機會較高。
「治療類風濕關節炎，最重要是病向淺中醫。我們發現若不及早醫治，生物製劑再厲害都沒用。」病向淺中醫，切忌強忍痛楚，拒絕治療和食藥。劉教授解釋，當病人關節腫脹疼痛時，免疫細胞已經開始侵蝕關節，就要用藥抑制病情，減輕關節受損。
★鄭志文醫生
醫學會會董，家庭醫生。現擔任醫學會會訊主編，訪問同業，又化身索女Lai Eve寫食經；同時在《明報》撰寫專欄。縱使已「周身刀」，仍然愛搞新意思，搞不清醫生是正職還是副業。
★劉澤星教授
香港大學醫學院風濕及免疫學系講座教授。廿年來致力研究類風濕關節炎、系統性紅斑狼瘡等風濕病，與免疫系統鬥智鬥力；閒時愛跑步，挑戰超級馬拉松。無論做研究或跑步，即使長路漫漫，一起步就會盡力完成。 | 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