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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願淚水只為定西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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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願淚水只為定西流
《定西孤兒院紀事》
作者：楊顯惠
出版社：花千樹出版有限公司
出版日期：2013年3月
要一口氣讀完，很難；但要一口氣不讀完，也很難。這是一句在許多地方都出現過的評價文章或圖書的話語，如果用來套在楊顯惠的《定西孤兒院紀事》上，我覺得也是非常貼切的。
《定西孤院紀事》最初由《上海文學》從二○○四年第一期開始到二○○六年第六期連載發表。二○○七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，全書廿二篇。初面世之時，就引起強烈反響。那時是慕名而讀，直讀得滿面淚水，情難自禁。六年之後，讀其繁體版（篇幅有增，共有廿四篇）時，以為經歷多年時光的沖刷，不會再有初讀時的震撼與悲切了，可仍讀得淚水縱橫，長流不止。
可能有人會問，這是怎樣的一本書，能讓你七尺男兒，揮淚奔瀉，悲傷滿懷？其實，不只是我，還有許許多多的人，都淚灑書頁，甚至痛哭失聲。據說當年作者因為不會打字，手稿完成之後，由其妻女幫助輸入電腦。他的妻子是邊打邊哭，哭得打不下去了，他的女兒接着打，女兒也是邊打邊哭，哭得打不下去了，再由妻子接着打……
全書每篇相對獨立，但又都與定西孤兒院有關。定西地區是甘肅省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○年饑荒的重災區，三年災難過後，定西緊急成立了一個專署兒童福利院（即是書裏所說的孤兒院），同時，其下轄的各縣和重災縣的人民公社，都成立相應機構，共收容五千左右的孤兒。作者就是以這段史料為背景，用三年時間走訪了當年幸存下來的遺孤，包括孤兒院領導、老師，以及某些遺孤的家長，用白描手法把當事人的陳述，平鋪開來，以小說的形式，用活生生的血肉之軀，來展示當年饑荒的慘烈與殘酷。
其中《姐姐》、《華家嶺》、《妹妹》、《走進孤兒院》四篇可連為一體來讀，我以為最讓人揪心的是《妹妹》那篇。十歲的拴拴在爸爸餓死後跟十七歲的大姐出去要飯，當他們在離家四十多天後的大年初一之夜餓着回到家時，他們的娘也已餓死。當跟奶奶住到四嬸家的妹妹春兒問他：“哥，你要上饃饃了嗎？”時，淚水就忍不住的流下來了。後來妹妹的身體弱到夾不住尿了，幾乎天天尿炕，被奶奶駡後的一天傍晩出去後就沒再回去。被發現時全身疆硬躺在自家他們的娘曾睡過的冰冷的炕上，“臉上黏了一些黃土，鼻孔和嘴唇上有乾了的血痂。拴拴能想得出來，妹妹是一路跌着跟頭來到娘住過的房子的。”
《頂針》講的是一群孤兒在去孤兒院的途中，一個叫蓮蓮的小女孩，發現了她倒斃在路邊的母親。雖然那只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骨架，但蓮蓮通過頂針斷定就是她的母親。她撕心裂肺地哭道：“娘呀，我的娘呀！你就這樣走了嗎？你把弟弟和我撇下了……”眞令人不忍卒讀。
當然，在苦澀的淚水中也有値得慶幸的成份。在《尕丫頭回家》裏，當那個六歲時就獨自跟人出外要飯的尕丫頭，六年之後終於找到家時，誰不為她喜慶而泣。在《尋找弟弟》裏，魏志明的弟弟六歲時在孤兒院被人抱走，從此音信全無，廿四年後，在並不抱很大希望的情形下，竟然找到了。當已經三十歲的弟弟抹着眼淚，嘿嘿的哭着說：“哥，我當成這一輩子再也見不着你……”時，很難不掬一把同情之淚。
讀完本書，我們不禁要追問：是甚麼原因造成了這場饑荒？其源頭到底是甚麼？難道眞如某些史料所輕描淡寫的僅僅是“自然災害”嗎？作者在小說裏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。但編者卻從小說中摘錄了一段話放在封底，做了間接的回答。或者說那至少是災害的主因之一。意思是那一年（一九五八年）風調雨順，莊稼都長得很好，但成年勞力都被縣裏徵去搞形象工程了，那一年的麥子、糜子沒人收，都落到草裏了。下雪時洋芋杆還在地裏，洋芋也無人收，但工作組要下去檢查，於是通宵組織老頭、老太太、學生娃把洋芋杆拔除。結果那年冬天就開始捱餓，第二年，莊稼無法種了，到靑黃不接的五六月就開始餓死人了。
那場饑荒只過去半世紀，但我們的歷史似乎已將其淡忘。本書把那一頁重新掀起，把眞相揭露開來，雖然鮮血淋漓，慘不忍睹。更令人憤慨的是中國官場的形式主義依然根深蒂固，陰魂不散，還大行其道，有變本加厲之勢。形象工程仍隨處可見，為了個人之政績，為一已之升遷，不惜慷國家之慨，損民衆之利，奪百姓之私。還冠冕堂皇，無恥之極。
但願讀本書時所流的眼淚都只是為定西，為過去，而不為將來。
輥 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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